(10)
一旁的索格皱了皱眉,那声音让他想起某个冬夜,那些传说里被风吹得如刀子般的夜。
可眼前不过是个老乞丐。
波尔维嗤笑:“你要干什么?想要咬死我?”
疤瘌缓缓抬头,眼神混沌,一片微光却在其中闪烁;
他深吸一口气,被哭声卡主的喉咙像是被碎玻璃割开。
“莉莉娅...”
他把手伸进摊位那块破布底下。
指节僵硬地摸索着——摸索出那截犹如他生命般破旧的长枪的枪柄。
【永昼之光】。
这件武器曾属于七大贤者之一,最强大的龙骑方能驾驭。
在黄金城邦陷入危局之时,它就如同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,鼓舞着所有人。
那诡异的紫色在污浊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变换莫测;
他手握长枪,将自身的全部力量灌入枪柄。
呃!
焚烧灵魂的剧痛瞬间炸裂!
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每一寸血肉里穿刺搅动!
血管绽开,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!
疤瘌的躯壳像被无形巨力蹂躏般扭曲、弓起,皮肤下青筋如同蠕动的毒蛇!
浑浊的眼睛骤然收缩,
几十年来,第一次。
疤瘌的瞳孔在极致痛苦中瞬间变成了冰冷的、非人的竖瞳!
(11)
佝偻的脊背在爆豆般的骨响中猛地挺直如生锈的铁矛!
空气中混合着钢铁、风雪、浓烈草药,以及暗黑龙骑特有的黑暗和浓重血腥味的狂暴气息,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一搏,轰然炸开!
疤瘌脖颈上的一枚挂坠被冲出来的力量荡出衣领,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!
【耀翼燃晶】。
主神于世界满目疮痍之时流下一滴眼泪,泪水遇勇士之血而燃,化成笼罩着翼状炫光的血色燃晶,其制成的吊坠有着近乎完美的佑护之力。
波尔维脸上的狂笑瞬间冻结,变成了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般的恐惧:“暗...暗黑龙骑?!不!不可能!你这个老骗子想耍什么把戏!!”
他后退,但双腿如钉。
卡尔克也惊得后退半步,但随即被巨大的羞辱感淹没——他居然被一个不愿割麦子,只愿意去跟提风拼命的农民给吓到了,我要成为这个港口的笑点了!
他脸色铁青,眼中凶光毕露:“这老东西疯了!他在亵渎港口!给我剁了他!喂鱼!”
他拔出佩剑,连同两个手下,如同被激怒的疯狗,凶狠地扑了上来!
不再是笨拙的模仿,而是浸透了数十年在泥潭中幻想挣扎、无数次在噩梦中挥舞的凌厉!
一个白发身影走过梦境握住了疤瘌的手,精准地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,手臂抬起,长枪如长虹贯日!
“铛——!!!”
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铁爆鸣炸响!火星四溅!
卡尔克虎口崩裂,佩剑脱手飞出,他踉跄后退,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惊骇!
“保护队长!杀了这怪物!”
另外两个守卫疯狂地挥舞着武器砍来!
(12)
疤瘌笨拙而疯狂的粗劣的钢剑每一次格挡都发出令人心颤的呻吟,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内脏如同被重锤反复轰击!
龙骑的微弱恢复力在致命的伤势面前杯水车薪。
他的动作并非为了杀戮,他好像早就应该做这件事了。
可他的眼睛在神经巨大压迫下已经无法视物。
竖瞳很快溃散如灰。
“跑!!!”
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,对着吓傻的彼得和卡佳方向发出撕裂般的吼叫;
彼得猛地惊醒,连滚带爬地拉起还在哭泣颤抖的卡佳,两只受惊的老鼠,转身就钻进迷宫般的货堆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!
“他们肯定是一伙的,别让小兔崽子们跑了!抓住他们!”
波尔维缓过神,想去追,却被疤瘌反手一枪逼退,枪尖闪烁,在他大腿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!
波尔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滚倒在地。
“老东西!我要你死无全尸!”卡尔克彻底疯狂,捡起地上的剑,和手下发动了更疯狂的围攻!
疤瘌的动作越来越慢,力量如同退潮般急速流逝,剧痛排山倒海!
“噗嗤!”
冰冷的剑刃几乎同时刺穿了他的腹部和肩膀!鲜血喷涌而出!
疤瘌身体猛地僵住,他低头看着身上钉着的两把剑,鲜血迅速染红了脚下的污水,卡尔克狞笑,享受着虐杀的快感。
浑浊的眼中,那短暂亮起的、如回光返照般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,反而沉淀为一种奇异的、近乎虚无的平静和解脱。
他已经老了,老到没办法彻底控制自己的力量。暗黑龙骑是荣耀,是诅咒,是他们一族封印魔龙涅亚索忒所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但是幸好,最后,他还做了一件好事。
他看到了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吞噬一切的浓雾中。
跑掉了……
这次……
我真是个“蠢货”……
(13)
他用尽最后一丝游离的生命力,挺直了那被两柄长剑贯穿、如同破麻袋般的躯体,像一根宁折不弯的、插在泥潭中的锈矛。
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因疼痛哀嚎的波尔维、因暴怒而面容扭曲的卡尔克、躲在远处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幸灾乐祸的索格、以及周围那些或麻木、惊惧、或纯粹在欣赏一场血腥闹剧的冰冷面孔……
“怪胎……”
周围有人在喊。
疤瘌沾满泥污鲜血的嘴角,此刻极其艰难地抬起,那不是一个笑容,更像是一个被痛苦扭曲的却蕴含着某种荒诞满足的痉挛。
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,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的破败皮囊,带着沉闷的响声,重重地砸进永恒恶臭的泥泞里,脖颈上的龙骑专属的挂坠,也滚落在地,瞬间被血污和烂泥覆盖。
“晦气透顶!”
卡尔克喘着粗气,对着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狠狠踹了一脚,啐了一口浓痰;
几个码头苦力在卡尔克的呵斥下,麻木地走过来,像拖拽一袋真正的垃圾,抓住疤瘌的脚踝,在湿滑的木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、刺目的血痕和污迹,最终将他抛入了那翻涌着黑绿色泡沫、吞噬了布娃娃的下水道口。
尸体在污秽中沉浮了几下,迅速被黑暗吞没。
浓雾翻涌,如同巨大的、肮脏的灰色裹尸布,将码头重新包裹。
彼得拉着卡佳,在齐腰深的荒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窜,两人都精疲力竭,小脸脏污,眼中满是恐惧。
身后,卡尔克带着几个手下骑着马,狞笑着追近,马蹄声如同催命鼓点。
腐草味里渗着铁锈气。
卡尔克的箭镞瞄准彼得后心时,一道银影割开暮色。
箭杆断裂的脆响。
银发的男人从雾里走出来,披着夜色和疲惫。
他的脖子上,也同样挂着一枚暗黑龙骑才拥有的吊坠。
吊坠微微震动,又很快归于沉默。
空气中残留着爆发过的暗黑龙骑那力量的气味——陈旧的、错误的、带着失败和勇气的气味。
“树心城码头的渣滓。”
他低声说。
(14)
“龙枪碎魂!”
长枪的光芒在他指尖亮起。
空气扭曲,一声惨叫,短促,如同被折断的骨头。
卡尔克倒在泥里,嘴角泡着血。
其他人四散逃开,鞋底溅起污泥。
没人敢回头。
彼得跪倒在泥地里,攥着这个人的鞋子。
“他为我们死了!是传说中的暗黑龙骑那样!请收下我,我要成为那样的人!”
他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男孩,声音却冰冷疲惫:“那些人虽然可怕,但是外面的怪物更可怕。你还没有做好去冒险的准备,回家去。”
他弯腰,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——那是被贯穿胸膛的卡尔克身上掉落的,一枚沾着干涸泥污和暗褐色血迹的、磨损严重的暗黑龙骑挂坠。
他摩挲着,指尖掠过深深的划痕。
某个冬天的矿洞、半瓶药剂、一个男孩的哭声。
一种极其模糊、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的感觉再次掠过心头。
那感觉稍纵即逝,记忆的碎片像卡在靴底的碎石,硌得生疼,却没时间让他弯腰细检。
他摇头。
把挂坠抛给孩子。
“拿去吧。能换几枚金币。”
彼得紧紧攥住吊坠,眼中闪过一丝倔强;
而卡佳则怯生生地拽了拽陌生人的衣角:“先生...您能帮我们找到他吗?那个...那个暗黑龙骑?”
他没有看她。因为他知道,这枚挂坠的主人,只有可能死了,才会抛弃象征着暗黑龙骑身份的挂坠。
“回家。” 他说。
语气平静,不容置疑。
随即转身,走进雾里。
彼得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暗黑龙骑吊坠,链子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。
他望着陌生人消失的方向,又回头望向树心城码头——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城市,浓雾翻涌,如同巨大的、肮脏的灰色裹尸布,将去所有的挣扎、牺牲与遗忘,都无声地包裹、掩埋、消化。
只有那枚小小的、沾着血污的暗黑龙骑吊坠,在彼得颤抖的手中,残留着一点来自深渊却有些温暖的余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