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图的万象终章(一)
第一章:铁砧与不速之客
雨水裹着雷鸣城的铁锈味砸在青苔上,图图踮着鹿蹄擦拭书店橱窗。他的犄角勾住鸡毛掸子,浅棕色绒毛沾满灰尘,尾巴焦躁地扫过门槛积水。玻璃映出巷口烤松饼车的轮廓,焦糖香气混着雨腥气飘进鼻腔,却在触及书店门槛时被一股陈旧纸张的霉味截断。图图的耳朵动了动——他能清晰分辨出《深渊史诗》封皮上龙血墨水的酸涩,以及《圣战编年史》内页里夹着的干枯玫瑰花瓣的残香。这些味道比任何锁链都更牢固地将他拴在这间狭窄的书店里。
“茗茗!尾巴卡住了——”
黑裙少女从书架后闪出,指尖轻挑,橡木门“吱呀”裂开一道缝隙。图图抱着《魔族符文考据》滚进屋里,剪报雪片般散落。茗茗俯身拾起最上方那张,血红色标题刺破晨雾——《连环杀手“铁匠”再现?第五具尸体浇铸成铁像》。插图里死者耳后的蛛网黑斑,像一团晕开的墨渍。她的指尖在那块污渍上停留片刻,袖口银线绣着的蝙蝠暗纹在晨光中掠过一道冷光。
“第十三次了,主人。”她将剪报塞回书页,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羊皮纸,“或许您该考虑换个没有门的店面。”
“但这里能看到松饼车!”图图的鼻尖在玻璃上压出白圈,呼出的雾气模糊了剪报上死者扭曲的面容。巷口那辆烤松饼车的铜铃正叮当作响,焦糖浆滴在铁板上的滋滋声穿透雨幕。他舔了舔嘴唇,尾巴扫过柜台下藏着的蜂蜜罐子,陶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沾湿了绒毛。
铜铃的刺响突然炸裂时,图图正蜷在《深渊史诗》里打盹。书脊上的鎏金魔龙图腾硌着他的脸颊,涎水在“深渊第三纪元”的字样上晕开一团湿痕。矮人主顾格鲁姆撞开店门的瞬间,铁靴踏碎一地水光,煤渣从蓬乱的胡须簌簌掉落,在橡木地板上滚出细小的黑点。
“最后一单!”格鲁姆将铁匣砸向柜台,匣角磕出一道裂痕。羊皮卷从匣内滑出半截,暗红色污渍在卷轴边缘晕染成扭曲的逆十字纹路。“熔铸《圣战纪年》的金属活字……今晚必须完工!”他的喘息带着铁锈般的腥气,左手始终紧捂胸口,指缝间渗出黏腻的深色液体。
图图皱眉抚过卷轴纹路,鹿蹄无意识地摩挲着地板。那些逆十字交错成锁链形状,与他记忆中某本禁书上的魔族封印阵惊人相似。“这不像圣徽……”他刚开口,格鲁姆的拳头便砸在柜台上。墨水瓶应声迸裂,漆黑液体在《深渊史诗》封面上蜿蜒成一道裂痕,浸透了“焚城之战”的章节标题。
“闭嘴!矮人从不过问委托内容!”一袋金币甩在狼藉的桌面,金属撞击声盖住了矮人喉间压抑的咳嗽。他踉跄转身时,斗篷下摆扫落书架顶层的《魔纹解析》,泛黄书页在空中翻飞如垂死蝶翼。茗茗悄无声息地擦拭他坐过的木椅,椅面上几粒银灰色碎屑在晨光中泛着虹彩,像被碾碎的月光蝶鳞粉。
深夜的雷声碾过屋顶时,图图正用尾巴卷着羽毛笔修补《深渊史诗》的裂痕。铁匠铺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——那不是雷鸣,而是重锤砸进血肉的钝响。他的犄角骤然刺痛,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签插入颅骨。书架顶层的水晶球疯狂震颤,嗡鸣声化作滚烫铁水灌入耳膜,在脑海中激荡出一串尖锐的音符。
“主人,”茗茗的指尖比雨水更冷,轻轻搭上他颤抖的肩膀,“该去洗清嫌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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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卫科的火把将铁匠铺照得亮如熔炉。格鲁姆的尸体嵌在铁砧中,熔铁与皮肤交融成狰狞的浮雕。他的右手五指扭曲地伸向巷口书店的方向,指尖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抓握姿态,仿佛要攥住某个无形的答案。热浪裹挟着皮肉焦臭扑面而来,图图的鹿蹄陷入血泥,绒毛被蒸腾的金属腥气烫得蜷曲。
“鹿角兽?”银灰色义眼割开蒸汽,洛基·银瞳的魔纹长袍在热浪中翻涌。袍角隐约露出半本青铜封皮的厚书,书脊上嵌着的黑龙逆鳞正在渗出黑雾。“我是保卫科长。死者最后接触的是你。”
图图后退半步,尾巴本能地缠住茗茗的裙摆。少女向前挪了半步,恰好挡住洛基审视的目光。“他只是订制了活字……”
水晶球从布袋滚落的刹那,图图听见血管中响起诡异的共鸣。球体触碰尸体的瞬间迸出血色光芒,铁锤敲击声在众人颅骨内炸开。卫兵们踉跄着捂住耳朵,火把接二连三坠地。唯有图图听见哀歌在耳膜深处嘶吼,每个音符都像熔化的铁钉楔入脑髓:
“熔炉吞噬谎言者/铁水灌入背叛者的喉/深渊之眼在第十三次钟响时睁开。”
洛基的义眼缩成一道竖线,齿轮转动的咔哒声淹没在哀歌的轰鸣中。“带走所有证物!包括那个球。”
“等等!”茗茗的裙摆拂过铁砧边缘,苍白的指尖捏起一丝虹彩碎屑。她的瞳孔掠过血色,碎屑在掌心融成液态金属,泛出蓝紫交错的磷光。“这铁屑沾着月光蝶鳞粉——真凶身上应该堆满了这种‘星光尘埃’。”
义眼的齿轮声戛然而止。洛基长袍下的青铜魔典突然震颤,封皮上的逆鳞泛起黏腻黑雾。他的指腹摩挲着书脊,仿佛在安抚某种躁动的活物。“三天内找不出凶手,”义眼扫过图图僵硬的鹿蹄,“你这对犄角就会挂在保卫科墙上当战利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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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图图被推搡着走向档案馆时,雨幕中闪过一道银光。巷尾阴影里,狼人疤面用利爪刮擦着“血月当铺”的招牌。血珠顺着狼牙滴落,在积水坑激起细小的涟漪。他对着虚空露出獠牙:“告诉加尔扎,月光蝶该振翅了。”
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乌云,一只银翼巨蝶的幻影在钟楼顶端稍纵即逝。而洛基留在铁匠铺的阴影中,魔典扉页自动翻开,羊皮纸上的血色符文如蚯蚓般蠕动:
“当魔核苏醒时,十二罗刹将重聚为撕裂现世的钥匙……”
档案馆的青磷灯在图图眼前晃成一片飘忽的鬼火。亡灵先知埃德温的骷髅手指捏着骨笛,笛身刻满细密的魔族符文,此刻正挑起一缕幽蓝火焰炙烤水晶头骨。巫妖的颌骨随着笛声开合,发出“咔哒咔哒”的摩擦声,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碾碎骨头。
“《熔炉哀歌》……上一次听到它,是在魔族血祭场的焚尸炉旁。”埃德温眼眶中的蓝火突然暴涨,火舌舔舐着图图带来的水晶球,“活着的生物可承受不住这种调子——你从尸体上‘听’到的?”
图图的鹿蹄碾碎了地砖缝隙的冰霜。他能感觉到水晶球在巫妖手中震颤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球体内疯狂冲撞。茗茗的裙摆无声地扫过他的后腿,血腥味从她袖口渗出——那是她刚才捏碎虹彩碎屑时割破指尖的伤口。
“您知道凶手是谁吗?”图图强迫自己直视巫妖的眼眶,那里的蓝火正扭曲成一张尖叫的人脸。
“尸体自己会说话。”埃德温突然逼近,腐臭的寒气扑面而来。蓝火灼烧着图图耳尖的绒毛,在他视网膜上烙下一串跳动的符文。“比如这个矮人死于 高温恐惧 ——”巫妖的骨笛指向尸体被熔铁包裹的左手,“看他的指甲。”
茗茗接过放大镜,镜片下的景象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。格鲁姆的指甲缝里塞满焦黑的碎屑,每一片都带着熔炉灰特有的蜂窝状孔洞。“这是熔炉灰?”她抬头时,血色从眼底一闪而逝,“一个铁匠的指甲里本该是铁渣和煤灰。”
“除非有人让他活着感受被熔化的绝望。”洛基的冷笑从石阶上传来。卫兵押着一名颤抖的矮人学徒撞上石柱,学徒的围裙沾满银灰色虹彩碎屑,指节因长期握锤扭曲成怪异的角度。他的瞳孔在青磷灯下缩成针尖,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:“不是我!我只是……只是帮他拉风箱……”
埃德温的骨笛突然发出一声尖啸,笛身上的符文逐一亮起。哀歌残响从水晶球中被抽离,化作蓝火中膨胀的狰狞头颅。那头颅张开熔铁铸就的嘴,唱出图图曾听过的歌词:
> _“深渊之眼在第十三次钟响时睁开。”_
“第一枚音符归位。”巫妖的颌骨咬住最后一个音节,蓝火头颅炸成星尘洒落,“当第十二枚音符苏醒时,深渊之眼会撕开所有谎言者的喉咙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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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图踏出档案馆时,雨已停了。月光刺破乌云,在石板路上投下破碎的银斑。埃德温的骨笛毫无征兆地抵住他的后颈,腐臭的寒气钻进绒毛:“别让那吸血鬼哼歌……她的声音会唤醒不该醒的东西。”
“茗茗只是我的女仆!”图图转身时,巫妖已退回阴影中。青磷灯的光晕里,埃德温的斗篷下摆露出一截森白腿骨,骨头上刻着与水晶球表面相同的逆十字纹路。
巷尾的阴影中传来利爪刮擦木板的声响。狼人疤面用指关节的骨刺刮擦着“血月当铺”的招牌,暗红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油光。他的右脸横贯三道爪痕,疤痕下的肌肉随着冷笑扭曲:“那鹿崽子入局了。”
“要处理掉吗?”阴影中浮出一名兜帽覆面的身影,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铁器。
疤面甩了甩狼爪上的血珠,血滴在积水坑激起涟漪:“加尔扎大人要的是‘完整的魔核’。告诉那条老蜥蜴,月光蝶的鳞粉该派上用场了——教堂那边的人偶差不多腌入味了。”
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夜空,一只银翼巨蝶的幻影掠过钟楼,翅尖抖落的磷粉如星尘洒向墓园。而在保卫科最深处的密室中,洛基的义眼正凝视着魔典上浮现的血色符文。书脊上的黑龙逆鳞渗出黏液,在羊皮纸上蜿蜒出新的字迹:
“当魔核苏醒时,十二罗刹将重聚为撕裂现世的钥匙。”
他蘸取矮人学徒的鲜血,在“钥匙”二字上画了一个圈。鲜血被羊皮纸吞噬的瞬间,审讯室传来凄厉的惨叫。